Thursday, May 1, 2008

(1/5,继续... ... 这书,太重了。)

《丁莊夢》,閻連科。

卷一

酒政的梦——我梦见在我面前有一棵葡萄树,树上有三根枝子,好像发了芽,开了花,上头的葡萄都成熟了。法老的杯在我手中,我就拿葡萄挤在法老的杯里,将杯递在他手中。

膳长的梦——我在我的梦中见我头上顶着三筐白饼,极上筐子里有为法老烤的各样食物,有飞鸟来吃我头上筐子里的食物

法老的梦——梦见自己站在河边,有七只母牛从河里上来,又美好又肥壮,在芦荻中吃草。随后又有七只母牛从河里上来,又丑陋又干瘦,与那七只母牛一同站在河边。这又丑陋又干瘦的七只母牛吃尽了那又美好的又肥壮的七只母牛。法老就睡醒了。他又睡着,第二回做梦,梦见一棵麦子长了七个穗子,又肥大又佳美,随后又长了七个穗子,又细弱又被东风吹焦了。这细弱的穗子吞了那七个又肥大又饱满的穗子。(注:——旧约《创世纪》)。

卷二 第一章(二)

丁庄是出了天大的事,不到八百口的人,不足二百户人家的小庄子,在不到二年的时间里,竟死了四十几口人。算下来,在过去的年月间,丁庄每隔十天半月都要死掉一个人,每月大约要死三个人。而且是那死人的季节也才刚来到,到明年,死人会和秋天的粮食一样多。坟墓会和夏天的麦捆一样多。死过的,大的五十几,小的三岁或五岁。每人规律在病发前,都要发烧十天或半月,所以那病就叫着热病了。热病大蔓延,已经掐住了丁庄的喉咙了,使丁庄死人不断、哭声不绝了。

庄里打棺材的木匠们,锯和斧子都已换了三、四套。

死,好像暗黑黑的夜,实实地罩住了丁庄村,也罩住了周围的临村临庄子。每日间,来往在庄街上的消息全是黑颜色,不是谁家的谁又发烧了,就是谁家的谁昨儿半夜死掉了。谁家的谁,男人下了世,媳妇正在准备改嫁呢,要嫁到远极、远极的山里去,离开这平原上热病蔓延的鬼地方。
日子是无法煎熬了。死,每天都在各家的门口摇晃着,如飞来飞去的蚊,往谁家拐个弯,谁家就会染热病,就会在三几个月的日子里,有人死在床上去。

死人多了,东家哭上一日或半天,也就努力破费一把钱,用黑木棺材把人埋掉了;西的家,也许并不哭,只是围着那死尸闷坐大半天,叹些气,也就将人埋掉了。

庄里能做棺材的泡桐树,成材的都已砍光净尽了。
三个老木匠,因为天天做棺材,有两个累下了腰疼病。
能扎着纸花做花圈的王姓人,扎花多了,动剪又动刀,先在手上磨出十几个的大水泡,后来那泡破裂了,破皮也干了,他的手上就多出了十几个剪子磨出的黄茧儿。

活人已经到了死懒散。死就守在门口上,谁家也都懒得再种地,也不出门打工挣钱去,就那么守在家,日日地关着门,闭着户,生怕热病从门外闯进来。其实呢,也在等着热病闯进来。一日一日等,一日一日地守。有人说,谁家有热病,政府就派军用大卡车,把病人拉到甘肃的沙漠活活去埋掉,像传说中当年活埋瘟疫样。明知消息是谣言,却在心里还信着。就那么守在家里等,关门闭户地等,一守一等热病就来了,人就死掉了。

死多了,村庄也跟着死掉了。
地荒了,不去锄。
田旱了,不去浇。

有的人家里,死了人,饭还一顿一顿吃,却不再洗那锅碗了。自上顿到了下一顿,还用那没洗的饭锅去烧饭,还用那没洗的碗、筷去吃饭。

有一个人,十天半月不再在庄街上见到他,那就不用再问他去了哪,心想准是死掉了。
他也准是死掉了。
可忽然你要去井上打水时,碰见他也在井上打着水,两个人会猛地都怔着,同时看上大半天,一个问:“天,你还活着呀?”另一个答:“头疼了几天,以为是热病,结果却不是。”都庆幸地笑一笑,一个挑着一担水,一个挑着一对空木桶,从井台上擦肩过去了。

这就是了丁庄村。
这就是丁庄苦熬苦等的热病和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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